写意油画的精神诉求与文化价值 ——从“形异道同——中国写意油画作品邀请展”谈起
2021-07-19

/杨卫

 

2019630日,一个题为“形异道同”的当代油画展在内蒙古美术馆隆重开幕,这是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与内蒙古文联一起携手,共同推出的一个重要展览。该展集中了近年来最为活跃的一批写意油画家,其中包括范迪安、徐里,戴士和、俞晓夫、孙建平、马路、贾滌非、王辉、王琨、王建国、丁一林、井士剑、毛岱宗、文祯非、任传文、孙纲、杨参军、砂金、段正渠、袁文彬、顾黎明、黄礼攸,赵培智、陈树东、陈国力、张路江、张新权、张立平、张冬峰、张晋,等等。应该说,这是中国写意油画最全面、也是最高水准的一次亮相,由此引发一场写意油画热,也将写意油画的学术思想彰显了出来。

 

写意油画是近年来中国美术界的一个热门话题,尽管作为一种语言风格,早就有不少中国画家在尝试和探索,但是,将其作为一种精神诉求和文化观念加以明确,却是北京当代中国写意油画研究院成立以来,所主要倡导和实践的方向,包含了自我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在全球化的文化语境中建构中国当代美术的雄心。

 

事实上,在油画引入中国的近一个多世纪里,中国画家一直都在试图将其进行本土化改造,从20世纪上半叶徐悲鸿、林风眠等人的“中西融合”开始,到五、六十年代“油画民族化”的提出,再到八、九十年代的各种语言实验,已经贯穿了一条较为清晰的文化线索与语言脉络。今天的写意油画正是基于这些历史的铺垫,也是得益于前几代艺术家的语言积累,它于今天更为开放的全球化语境下蓬勃展开,既是对“油画民族化”问题地回应,也是对中国写意绘画传统地深入。其观念的突破与升华,就在于它已由写意的表现形式,而内化为某种美学思想,进而转换成了中国艺术家的精神品质。

 

中国绘画向来注重内在精神与主观表现,从南朝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立“畅神”之说开始,由境入心,以心写画,重视神似、意似等,便构成了中国绘画,尤其是文人画的基本形态。这主要是源于中国的道家思想,即遵循自然的法则当然,也跟儒家的世界观,即天下情怀有着某种联系。传统文人画家借物写心,实际上不是在表现,而是在为天地立心,表现我的自然属性与天人合一思想。这即是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雄浑》)的真正涵义,它由此构成中国绘画的观念内核与笔墨传统,也就形成了一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语言特征。

 

写意油画跨越性地承接了这样一种价值形态,但与传统绘画不同的是,写意油画经历了现代性的启蒙,因而走出了传统文人墨客的臆想空间,真正地融入了世界,走向了社会,走进了大自然。这使得写意油画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成为一种介入当代文化的生产方式,充分地彰显了当代人的个性。

 

范迪安的油画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对他理论思考的一种补充,尽管他的绘画大都是闲余遣兴之作,但仍然投射了他的精神品质,率性自由的笔触中不失刚劲的气魄,轻松自如地抒写间透着磅礴的气势,与他的理论互为转换,呈现了一位美术界领军人物的开阔视野与丰富性情戴士和同样是一位善于思考的理论型艺术家,他的绘画深邃冷峻,超越了表面的抒情,带着对人生的哲学认识与思考,往往直抵内心,透着几分沉郁和苍茫感贾滌非过去以表现性油画见长,作品夸张而艳丽,近期作品一改过去的率直豪爽,变含蓄而内敛,预示着一种自我的转型与传统的回归;孙建平热衷于知识分子题材,曾画过一系列民国精英,他的风景画沿袭了他的人物画风格,但造型更加简洁,色彩更为明快,实际上是把人的精气神贯穿到自然形态中,从而使他的风景画具有了某种人格的象征;而文祯非则始终关注知识分子的命运,在他抑扬顿挫的笔下,无论是人物肖像,还是沙发椅子等,都被一种庄严的气氛所笼罩,透着一股强烈的忧患意识。

 

与以上画家不同的是,还有不少写意油画家是从传统绘画中获取视觉和精神资源,来进行当代性转换。其中,徐里在图式上借鉴了山水画的某些意境,但语言上却吸收了表现主义的因素,在章法、布局、技巧、笔触和色彩等诸多方面都进行了大胆地创新,从而为灵秀悠然的山水画注入了恣肆洒脱的狂野与豪放之气;张晋同样迷恋于传统,但与徐里借山水画图式向外拓展不同,张晋的绘画是回溯传统,他笔下的残荷吸取了水墨画的表现方式,于疏密有致、枯润变化的墨色中,透着一种孤冷的意向与清逸的气息;黄礼攸取法传统,更多是从精神层面,他选用桃花和顽石为表现题材,侧重的正是顽石和桃花的精神寓意──顽固与灵活,而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形态,犹如儒家和道家的关系,通过黄礼攸的人格修养,以及酣畅淋漓地绘画语言,张驰有度地达到了统一。

 

同样是追求写意性,马路、孙纲、张冬峰、张新权、陈国力、顾黎明等画家则更加强调观念表达。其中,马路利用综合材料手段,将表现主义与波普艺术的因素进行融合,揭示了当代人的心理纠葛,以及世界政治的紧张关系;孙纲推崇极简艺术,画面中运用了大量的几何结构,通过明快的颜色进行渲染,将平淡无奇的现实场景提升到了形而上的层次;张冬峰的绘画偏于抽象,通过部分肌理制作,以及明确有力的笔触加以塑造,使充满律动的画面背后,又彰显出一种精神的力量;陈国力的绘画同样倾向于抽象,但比张冬峰更加自由舒展,通过语言地纯化,凸显出绘画的诗性;张新权从表现主义风格中走出,借用某种立体派手段,提炼出意象的元素,同时将不同现实内容与自然形态进行光与影的组合,呈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奇幻世界;顾黎明从中国民间艺术中吸取养分,将线条与色彩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虚实相生的独特画面。

 

此外,更多的写意油画家则是钟情于写生,通过走向大自然,走进日常生活,从实境中开拓审美想象的空间,以丰富绘画的表现力。比如王辉、王琨、王建国、张立平、张路江、井士剑、毛岱宗、任传文、丁一林、陈树东、俞晓夫、段正渠、杨参军、砂金、赵培智、袁文彬等,就都崇尚取法自然,强调妙在天成。不过,虽然是抱着同一种艺术理念,但由于性格不同,取法的角度不同,也就呈现出了百卉千葩的局面。其中,俞晓夫以人物画见长,他的一些著名历史场景画,就是得益于长期写生的造型积累,正是不间断地写生,使他的绘画语言获得了灵性,惟妙惟肖;段正渠的绘画带有寻根的气质,通过淳朴、敦厚的语言加以营造,使我们感受到了大地的苍茫,也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赵培智注重绘画的直觉性与表现的速度感,语言大胆不失细腻,豪放不失俊秀,由此提炼出了人物的形与神;砂金的油画多取于蒙古题材,以厚重的肌理,浮雕的质感,将草原人质朴的性格与彪悍的精神刻画了出来;杨参军则将人物和风景相互转换,从风景中获得自由的心境,又将人物的结构置于风景中,从而使他的绘画既有表现的张力,又有结构的美感;袁文彬热衷于捕捉当代人的面孔,以不同的人物表情来丰富自己的语言,使自己的绘画在介入社会的同时,获得了表现的层次。

 

而王辉、王琨、王建国、丁一林、井士剑、毛岱宗、任传文、陈树东、张立平、张路江等画家,则主要是以风景画为主,通过对景写生,诠释出各自不同的人生追求与艺术思想。王辉的风景写生视野开阔,将大自然映入画面的同时,又把自己作为闽北山区人对山大水的眷恋,以及作为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历史情怀融入其中,从而使他的风景画具有庄严肃穆的历史感,雄伟壮丽,气势恢宏;王琨的风景画既天真率性,又成熟稳重,从才情和修养两个不同方面,呈现了他德才并重、情理兼修的人文品格;王建国的风景画豪迈粗犷、刚劲奔放,注入了东北人的性情,让人感受到某种雄健刚毅的力量;丁一林的风景画纯厚凝重,深沉幽远,既有一种穿行于历史深处的忧虑,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井士剑的风景画情切境深,风格沉郁,渗透了他对土地深深的眷顾与淡淡的忧愁;毛岱宗的风景画粗放有度,语言概括简洁,古拙而不乏灵气,耐人寻味;任传文的风景写生情景交融,布局有致,既热烈奔放,又含蓄内敛,于一张一弛之间,彰显了他的绘画才能与人文底蕴;陈树东用粗犷地表现方式捕捉稍纵即逝的生活场面和自然景象,畅快淋漓,让人流连忘返,回味于其中;张立平的风景画具有复合性特征,既融入了草原文化的内涵,又吸收了海洋文化的意识,色彩灿烂绚丽又不失古朴厚重;张路江的风景写生收放自如,张弛有度,以奔放的笔触,透亮的颜色,完美地诠释出了写生即写心的人文内涵……

 

通过以上这些画家的语言表达与观念演绎,我们看到了,写意油画不是指一种简单的绘画风格,而是代表了一种文化观念,也呈现了一种精神诉求。正因为如此,写意油画作为一种艺术形态,才能像写实、表现等语言方式一样,在呈现中国独特审美价值的同时,给今天的艺术创作释放出无限的可能。

 

2019.7.22于北京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