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彬访谈
采访时间:2015年5月
采访地点:北京宋庄袁文彬工作室
采访人:《美术档案》主编伟子
伟子:我看您画室有许多明清老石雕和中式家具,古色古香充满书卷气。真没想到您的工作室有这么多中国传统元素,您的业余爱好是写书法。作为一个油画家您怎样看待中国文化?
袁:我小时候就跟一位老画家学过国画,但大学时代选修油画时我是个文化“愤青”,很崇尚西方现代文明。现在人到中年,却越来越觉得中华传统文化资源的重要性。中国文化是静和慢的艺术,讲究中庸、和谐、天人合一,所以可以陶冶情操,怡情养性。我喜欢的中式家具里有一种历史的厚度感和归属感,能滋润人的心性,能让人静下来。
伟子:您什么时候显露出有艺术天分?
袁:我觉得天分主要的体现是兴趣,我从小喜欢画画。可能是天性,我思维比较活跃,内心世界比较丰富。严肃的课堂上我走神了,脑子里天马行空还面带奇怪的微笑,老师恼火我的诡异笑容还训斥过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直到现在我还怕自己会不合时宜地在某些场合走神触发笑点而忍俊不禁。
伟子:哈,爱笑的人一般比较单纯有幽默感。您是如何在作品中把握传统与当代文化关系的?
袁:我曾写过一篇《中国油画的写意情结与当代发展》的文章,对传统与当代的问题有自己的思考。我是80年代的大学生,看了很多西方的书,当时佛洛依德、沙特等西方哲学潮流非常吸引我,当饱经历练后对自己的文化传统又有一个新的认识和回归。我们对西方文化潮流要关注和吸纳,但不必盲从。现在我们更需要重新找回传统文化的精华部分和建立文化自信心,我不认可完全颠覆传统的东西,我对“彻底”“革命”之类的极端论调越发怀疑,历史断裂的代价是惨痛的,文化是要有传承的,中华文脉可以在发展与改良后获得新的生机。
伟子:您认为该怎样去比较和认识中西方绘画和文化间的差异?
袁: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创作就是在中西文化的间隙中思考。在2006-2008期间,我画了一组有观念性的作品《复式经典系列》,以中国人的眼光看西方的经典文化,这批作品的背景中常出现山水竹林等比较中国符号的东西。《复式经典》系列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演绎西方经典。我们的成长背景是中西方文化混杂的时代,我画的是自己的解读,也是当代艺术中挪用观念的再创造。既有对中国后殖民时期集体意识形态盲从‘外来权威’的暗讽,也有对传统文化价值失落的感叹。
西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建立了科学、理性、严谨的写实传统,我们传统的文化则注重一种心性的、写意的人格化体现。它们如此不同,但到近代也已有所交融了。印象派后出现莫奈、马蒂斯、梵高,他们在东方文化里吸收了很多,像中国绘画的平面空间散点透视和禅宗理念,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打破固有经验的东西。我们也是在对西方先进文化进行了百年的学习之后更加注重对自身价值的肯定。我还画了一些反映当代生活和思考社会文化问题的作品,如《麦当劳叔叔》、《兔子兔子》《微信时代》等系列,这些作品有明显的当代观念影响,也始终保持绘画性特征。
伟子:据我所知这10年间你经常和一批油画家到各地写生,还引领了一股写生的潮流,在全国影响极大。
袁:我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外出写生,非常的单纯愉快,那种心态就像在外面钓鱼,悠然于自然山水之间,这是我很放松的一种状态。在写生的过程中经常会参观一些庙宇、碑文等古迹,对传统文化有了更直观的感受,非常接地气。与名家高手相聚一堂,登山临水、喝酒品茗、谈画论艺,交流了信息,建立了感情。看看祖国大好河山、了解各地的民风民俗,探寻庙堂古迹文脉,听听朋友们的新老段子,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愉快了心情。面对不同的自然写生,每次都有不同的感悟和心得,也有新的收获和惊喜。
伟子:是的,名家的写生对油画界有很大的带动作用,写生的确有很多的意义。到室外看看美景,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提着画箱爬山走路,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好方法。
袁:写生使绘画回到最单纯的状态,这对于当下画照片成风或艺术过分观念化是一种好的回归与反思。绘画如果按照西方的逻辑推理它已经边缘、死亡了,但我觉得在中国它还是非常有生机。我们应该创作出符合这个时代,有自己文脉的作品,何必做别人的应声虫?
中国当代风景写生在作品中自觉探寻中国文脉和当代气质已成为大多数画家的共识。在观念饱胀或大脑缺氧之时,不妨走出空气污浊的画室,走进自然山水之间,到空气清新处放松身心地做做深呼吸,好比伸了个舒坦的懒腰,有益于身心的健康及精神的滋养,这也是都市人对绿色家园的回归和向往。
伟子:您的人物肖像作品非常生动,具有丰富的精神内涵和人文倾向,您在这方面的创作有哪些心得?
袁:我对人物的精神状态很感兴趣,我的创作也是从人物肖像开始的。比如《诗人与鹤》、《少年与竹》、《竹与博伊斯》等都是以肖像的形式呈现的,都有写意的成分。以形象的奇异组合和意义的互相生发,以独特的绘画方式提示着流行与经典、时尚与传统、世俗与信仰在我们时代中的矛盾与交融。每个时代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如果能把握住这种特性的话,肖像是一个可以长远发掘的题材。
《人物写意-七贤图》是我探索油画写意创作的一个切入点。我追求的油画写意是一种当下状态的写意。这组作品中的人物没有竹林七贤的超然,表达的是当今世俗味道的知识分子,有点幽默与调侃。绘画不是一个纯视觉的东西,应该承载人的思想和精神,这样的作品才有别于视网膜艺术而成为心灵的作品。
伟子:我觉得您是一个天生感性却又能理性思考的艺术家。您总是特别敏锐,把当代最流行的东西以艺术的形式表现。
袁:生活是艺术的源泉,我认可这句话。我有一组《兔子兔子》系列,素材都是从网络上来的,用写意的笔法画兔女郎和当下的热点话题,郭美美、炫富门、接吻大赛等。我的《兔子兔子》系列像视频的截屏一样,片段化、跳跃性,用一整群的小画来组合成一个大作品,碎片般的视觉感受带来图像时代的阅读经验并传达出当下社会的感性体验。我们处在一个信息量巨大的图像时代,人们的阅读习惯已经有所改变。传统画家喜欢在一幅大作品中画宏大题材,我寻求更具当代的表现方式。
伟子:您如何看待写意油画?
袁:我觉得首先不能把写意油画定义得太狭窄。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当代的心态发扬写意油画才有价值和意义。因为油画写意是个老话题了,徐悲鸿、林风眠、罗公柳、吴冠中等先生都曾提倡油画写意或建立油画的中国学派。但如果我们现在的写意油画没有新意的话我们连30年代的油画家都难于超越。艺术的核心问题是要发展创新的。
写意油画不是一个简单的风格和样式,它应该是一种精神理念,是一种有自己文化审美或自身文化性格的油画理念,倡导写意油画就是弘扬中国文化精神在油画中的表现,每个人也都有各自的切入角度和多元发展。
现在的油画市场是在流行画的细,画得像,这是一种庸俗化的审美,是十八世纪欧洲沙龙绘画的观念。写意是东方的文化性格,它在18世纪初就影响了西方的文化变革,从崇尚科学理性转变为感性自由的表达。现在一个国家的强大必须要有自己的文化名片。
伟子:去年5月习主席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上发言的时候讲到中国梦,讲到传统文化和寻根,并赞扬了“独具魅力的中国写意油画”。最近好像写意油画的活动很火热?
袁:我们倡导写意油画是在这之前的,但国家领导人提出这理念确实第一次,意义深远。对传统文化一定要有扬弃地继承,鲁迅先生在拿来主义一文中就很深刻地说过这个问题,你进入大宅子拿的是财宝还是鸦片?我们不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不能变成了义和团。
写意的美学思想源远流长,根深叶茂,到现在仍然生机蓬勃,它处理感性和理性、具象和抽象的辩证法思想体现了我们民族文化的精华。但写意油画探索也出现不少浮泛的任意挥扫,或简单搬用文人画图式和水墨趣味,“用油画画国画”,或把写意油画等同于油画大速写,流于简单浮躁和表面化的倾向,这实为写意油画的大敌!写意艺术的深层指向是对世俗物象的精神提炼,是心灵世界的禅意呈现,是文化人格的书写表达。古老的文人画传统极其讲究人品和画品的修为与提炼,从这个意义上说,写意从来就不是象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轻松轻巧,精神和思想的含量才是它冰山下的最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