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身体经验的风景-读张国忠的油画风景作品 吴永强(艺术评论家、四川大学博士生导师)
2021-06-13

从最初拿起画笔算起,张国忠与绘画相伴已经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与此同时,写生也伴随了他四十多年,因为他坚信,唯有接触大自然才是艺术的活力之源。为了写生,他足涉国内国外,跑遍东西南北,远走大漠戈壁。他尤其对中国西部的自然风土与人文历史怀着深厚的兴趣,据画家自己回忆,他曾经两次去西藏、新疆,六次去甘肃、敦煌,三次去宁夏,十几次去阿坝、甘孜……”更不必说其所在城市的近郊远乡,频繁地烙下了他的足迹。

    张国忠是一位画路宽广的画家,早在四川美术学院求学期间,他的人体作品就曾入选马一平先生主编的《油画人体》集,他用油画、版画作的土、旅、抗震救灾等材的人物画,多次入全国美展和各性大展,并且不止一次地奖项。不穿其艺术生涯始的,是他对风景的趣。多年来,国忠一行路,一作画,留下了大地上的光,也忠记录了自己行走大自然的旅程。追随其画面,我既能登高山、入深林、越荒原、穿古道,也能走村串,接闻鸡犬之声……观日出、逐晚霞,见证花开花落,追随云走风动;大地冰封,我们见时光停止了脚步,冬去春来,我们见草木放出新绿。在雪漫卷或落英缤纷刻,我听到天地间传出了的奏……

   张国忠的风景画所呈现的,看似不过是一个又一无我之境,可是置身其前,我却似乎渐渐听到了其行走大地的足音,甚至快要看行路者的身影……这迫使我们感到,张国忠的风景画也许并不能被风景画的一般概念所界定,因与其对风景的描,不如针对风景的叙事,或者更确切地关于人与大自然交游的叙事种叙事是通走出画室,依靠身体的行走完成的,因而也可以是关于艺术家身体的叙事。这样,身体与行走,就作一枚硬的两面,成了我们领国忠景画魅力的关所在。

    约翰·杜威认为艺术经验,此经验指的就是人的身体经验bodily experience),因照杜威看来,身体经验是人从事察、思考、认识和交流活的先决条件。果茨基的展心理学、皮杰的认识论,以及海德格、梅-庞蒂的存在主义哲学,都强调身体经验对人类心智的影响力。梅劳-庞蒂索性将身体与世界的最初接触命名为肉身flesh),并宣称: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因此,在他的逻辑中,世之肉身the flesh of the world)便成智慧的起点和哲学必的关注。梅-庞蒂和海德格尔共同强调的此在(Dasein)在世,即是特殊身体于具体空的强调。在意味着主客体互,正是由于作主体的特殊身体与作客体的具体空的互,个体才有筹划其生存何所向的可能。用当代具身知(Embodied cognition)心理学的术语是一个具身化embodiment)的程,关乎人的塑造、心智的成和人生的意。自然,它也必定会与人艺术创造活狭路相逢。

    众所周知,目前我在一个像霸的文化境中,就是美国学者米歇W.J.T. Mitchell)和德国学者戈特弗里德·伯姆(Gottfried Boehm)所不而同预见图像转向Pictorial Turnikonische wende/iconic turn)的日常情境。由于像泛,当代世界愈来愈成所社会;也由于像泛艺术似乎再也无走向外,只消关起来,抄写照片或者挪用像、拼接成符号便可万事大吉。面日益膨像霸,法国哲学家阿·巴迪欧(Alain Badiou)发出呼吁说:对我们来说,要在当前时代的图像中前进,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抓住没有图像的东西。当前的当前没有图像。必须去图像化,去想象化。顾张国忠的写生之路,我们觉得它应该与此呼吁生本能的共,因不管潮流如何汹涌,像的力如何嚣张肆掠,他都不肯放弃身体的主,并始希望运用利与大自然和现实生活自由接触,此在的关系。就在人忙于身体自造囚笼时,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背上行囊,去到大自然的现场,去分享艺术的活力。他来写生早已不是单纯的作画手段,更是一种艺术此在在世的方式。在种方式中,他得以将自我身心置于各种当下的刻,依靠当前的当前去邂逅灵感,见证奇迹。这样,他便以个人艺术道路的持,表潮流的漠,也因此成就了自己的格。

    尽管大自然满怀,但是在国忠的画中,自然景并不依其原始表象而存在。在此,无潋滟的池塘、蔽日的浓荫、凋零的草木,是弥漫的霜雪、辽远的天空、湍急的河流,以及凉的古道和寂寞的墟,统统随着画家的身体行,依靠具身感知得到了转换。越是接近些画面,我就越是只笔触、色彩和光影的构成。就是,在国忠的作品中,艺术语言替了客事物的位置,画家得以展开关于景的叙事。他的画面而以灰色而用绚烂的色彩构成章,而将色限制为绿色、白色等单纯的色系,并倒置阴阳,同突出边缘线的表……由此,画家出了不同内容的景叙事。其色运用,当然与画家所要表的自然象有关,但更深的原因,却存在于艺术家与大自然对视的目光中。在此,物与我的距离消除了,心与手的屏障拆除了,艺术开始吐露自己的秘密……

   并非无可奉告的秘密,中国古人之所造化,中得心源,早就将其一道破。然身油画家,但国忠却中国古典美学怀着一的信仰,他所有油画材料、技法和造型手段的运用,从写形到抽象等各种西画格的尝试,都不了适中国艺术传统中写意精神的表。在他的作中,写意才是本体,其余都是手段。近几年来,他越来越向于具象与抽象、塑造与写、油画经验与水墨悟性的整合,同以版画的刻痕来接光色与影理。其近作,我将从其豪而不失空灵的画面中,愈画家写意精神之达的突破。

    靠近些作品,我会感到一股逼人的风势,无画中浮着烟云,弥漫着雪,是舞着光影,风势几乎要把我裹挟而去。那是刚刚脱离尘嚣、奔向原野所沐浴到的满怀浪漫的憧憬。那是有温度、有色彩、有声音的,留下了季的回眸、辰的背影和流年似水的余音,这风,粘着泥土的味道,散着生命的气息。这风,足以引我们进入无言的沉思,体察到人与大自然悲与共的命运。同,趁着风势,我略到方美学的神韵,更加直见识了画家对传统的回望,和身一名中国艺术其独特文化身份的追踪。看他的画,我感到,即使采用了版画的构成式,也掩抑不住水墨般的灵;即使是厚重的色,也好像要放弃物性的固。大色域的染、写意的笔触、背景与主体形象弥漫的一,令粗柔、虚相克相生,有如天地万物异声同唱。性与哲理、视觉美感与叙事性平衡的画面。要是我们觉得它与欧美表义艺术有某种共,其能也当自中国艺术的文脉。

    张国忠作品中的东方神韵,还能从其画面所阐露的时间感中得到印证。这不是任何一种西方意义上的时间感,而是基于中国文化对时间的悟性,它连带了季节和时辰的变幻,也至深地反映出中国人的宇宙观和生命意识。正如古人有云:阴阳寒暑,在其中。又云:生生之易。欧洲古典景画以理静物的眼光来景,似乎要把时间排除在画面之外;印象派景画企用抓拍式的影像去时间。前者于信任理性,后者于依感性。而国忠的作品却力超越这样的二项对立。他把理性与感性元素融入个人身体的直,通行走与写生来探万物的生息,追踪时间的本性。他的作品呈了大自然的荣枯、生命的盛衰,并具身性地将二者融一体。英国美史家马尔·安德斯指出,自然独立于人的感知之外,景是人自然感知的果,而景画艺术景所致。其中经历了一个双重否定的——第一重是自然的否定,第二重是感知自然的否定。随着客自然的分量逐弱化,主心灵的色彩必将日益厚。就是我国忠的后期作品中所看到的情境。些作品越来越多地否定了自然,可同原了自然。它所否定的,是自然的表象和细节,还原的是大自然雄浑的魄力。通过否定与还原的辩证法,画家谱写出了自然的史诗,奏出天人合一的交响,并依靠对东方写意美学的持存,升华出了其艺术创作的个性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