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同源,艺术同根。古往今来,一切艺术都是心灵的艺术,区别只在形式。推开形式之门,将看到一个比现实世界丰富百倍的精神世界,如果你足够聪明,还能行走穿梭于精神与物质两大世界的交叠之间。
杜甫曾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的诗前小序中讲到一个故事:大书法家张旭善作草书,早年在邺县观赏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从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他还回忆说,开元三年,自己年方六岁,也曾在郾城见过公孙大娘的剑舞,印象里“浏漓顿挫,独出冠时。”五十年后,困顿早衰的杜甫暂时栖身于四川,在夔府别驾元持的家里,再见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的表演,抚古思今,感慨万分,写下这首歌行体名作,其中形容李十二娘的剑舞:“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四句,用以形容张旭的字,也恰如其分。
张旭看剑舞,书法大为长进,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则从巴托克的钢琴曲中得到写小说的启发。他的小说《家长的没落》出版后,两位年轻的音乐家登门拜访,用“一堆图表曲线和复杂的分析”,令人信服地论证,这部小说的结构与巴托克第三钢琴协奏曲的结构完全一致。惊奇之下,马尔克斯感叹说:“写作《家长》期间,最常听的确实是巴托克奇妙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它使我内心产生了一种十分特别、有点儿奇异的情绪,但我从未想到,它对我的影响竟然会渗入我的文字。”
因为彼此相通,无论是文学、音乐、绘画还是舞蹈,一种艺术从另一种艺术中获得灵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杜甫和苏轼的题画诗出名的又多又好,仿佛王绩和李白咏酒、海涅和叶芝歌唱女人。大家的出彩,很多时候体现在“丰富”二字上,从那里我们得见一个时代特定阶层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其中曹雪芹和普鲁斯特肯定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两位。他们的精神世界丰富广大,不仅有艺术,还有历史、哲学、宗教、社会和人性,乃至风俗和自然知识无一不包。是他们对于艺术的包容,而非其他,成就了他们文学事业的巅峰——艺术是因融合而升华的。
《文心雕龙》中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既然文章的出现是源于自然的规律,世间一切艺术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原始艺术中,音乐、舞蹈、诗歌就是三者同源的。《礼记·乐记》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舞蹈与诗歌,是由共同的节奏、韵律结合成的生命体。而且,最初的诗歌、音乐、舞蹈往往是结合在一起表演的,这在我国古籍中有明确的记载。人类后来出现的艺术形态,如建筑、绘画、音乐、设计等,则都是建立在这些艺术母体上的分枝。所有艺术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在时代的影响下,必将不断通过更加灵动的立体融合,走向一个全新的、交互式的未来,我把艺术上的这种现象称为“统一艺术”。
心理学上有个词汇叫做“通感”。朱智贤在他主编的《心理学大词典》中是这样解释通感的:“通感,亦称联觉。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说,是指彼此联系、相互感应的心理现象……各个感官之所以不是孤立的,因为它们都受心灵的统一控制。而且在各个感官中,视、听起着主导作用,并与其他感官相沟通,引起了共鸣。”于是,当我们听到穆奈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图画展览会》中的《两个犹太人》时,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位趾高气扬的富人和一位胆小心虚的穷人的形象。这便是通感带来的效应,它使各种不同形态的艺术之间如此紧密与自然地联系在了一起。
事实上,在艺术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不同门类之间的艺术从未停止过互相融合、互相吸收,甚至重新结合的过程,比如电影这一艺术形式,就综合了摄影、戏剧、文学、美术、音乐等多种艺术门类,它也因此被称为近代人类“最高的艺术”。随着历史与艺术本身的不断发展,各艺术门类之间的融合正在加速,方式也更多元化。艺术,一次次点亮了人类不断走向文明的进程,伟大的艺术通感,也必将带领人类走向未来更高的文明。
不同艺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艺术之间的分类,应是融贯了通感之妙,抵达了“统一”境界之后的“细分”;艺术之间的统一,是艺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终极选择与感情归宿。
未来的世界,应该是“统一艺术”大行其道的世界。歌随舞,舞应诗,书同画,音同韵,同源异彩,正本清源,汇流成海。归根结底,人性中的爱与美是最大的艺术,统一艺术,是对人类本源的回归。